作者/莊偉慈

權力慾乃是所有熱情中最為罪惡的一種。

—羅馬歷史學家泰希特斯

從複製羊桃莉到幹細胞複製技術的日新月異，人以追求進步之名、為人類謀福祉之名，試圖成為新造物主。科技的進步製造出一連串醫學倫理上的爭議，藝術家雖無法解決任何問題，但至少能藉由作品表態。黃贊倫從2008年起製作一系列作品，試著向科技提問，同時也引人思考：到底我們該如何定義「生命」？

模擬生命的真實

黃贊倫的作品只以英文字母與阿拉伯數字組合為名，在標題與媒材的呈現上，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屬於「高科技」式的雕塑作品。事會上，就媒材的選擇可以看到黃贊倫出身於工科的背景以及其曾經浸淫的環境，而從他在觀念的表現上，更可以看到蘇澳的自然環境是如何影響著他對於人與生物之間的觀感。從黄贊倫聊到他所成長的蘇澳，言談間可以感覺到他對終生物有種迥異於都市人的寬容與尊重。黄贊倫形容自己在蘇澳的家，是早晨醒來會發現有蛇捲在單車上，傍晚則會看到蝙蝠倒掛在屋簷邊的環境，有時候，就連果子狸也會跑到人住的地方討食物吃。面對這些不請自來的生物，黃贊倫沒有任何的不耐或反感，他說：「牠們來了，就讓牠們住下，就算覺得不喜歡，再想辦法打發走就好。」與萬物共存的生命觀，是黃贊倫的淳樸與純真之處，也是他對於宇宙表現敬意的態度。搬來都市生活後，黃贊倫也曾短暫迷失在網路世界裡，他形容那樣的感覺是一種「眼晴睜開，發現家裡只有電腦和你自己」的虛無。也許正因為在自然環境與網路虛無中的拉扯與衝擊，再加上對於基因複製技術的懷疑，讓黃贊倫萌生了製作一系列的雕塑作品。藉由人的形象的投射，藉由機械對於生命律動的模擬，他試著想要反諷人藉由科技將慾望投射在生物之他者身上的企圖，並日喚起人們對於其他生命的真實感受。

「P」系列呈現黃贊倫對於科技思索的面向，一是人在基因工程的無節制式的發展，二是人的慾望的無限上網。在〈P201〉、〈P307〉與〈P886〉三件作品中，黃贊倫選擇以昆蟲的形體再配上人面，創造出半人半蟲的生物，這些作品的觸角、足部會有所有動作，動作的擬真是對生命的模擬，包括了它們身上外露的管線，也意指供給生命的維生系統。

我們會清楚地看到眼前的生物「活著」、看見它們的動作，如同我們看到實際生物的動作一般，但我們也明一這些都是假的。藝術家企圖指出，基因工程技術那看不見盡頭的路途，是否會像失速的飛機一樣終將航向滅亡？因此，人在科學上無止盡追求的慾望，還魂於這些半人半蟲的作品並蒼白地蠕動著，基因工程到底是進步，還是創造出一個又一個被淘汰的失敗作？顯然這是黃贊倫想要提出的疑問。

另一方面，在部分作品如〈A773〉、〈A126〉中，黃贊倫擷取了某些動物的特徵，他的作品試圖模擬某稙生物的存在抹態，如以機器模擬蛇的蠕動；安裝感應裝置讓觀者在經過作品時會感受到刺蝟的警戒………這種再現既藉由我們對於生物特徵之印象，唤起對於生物存在的意識，也刺激著觀者的反應，與其說黃贊倫使用技術來模擬生命，也許應精確一點地說，他試圖「再現」生命。黃贊倫作品中感應裝置的使用，連結了觀者與作品，因此這些作品不僅僅是關於一個動作的模擬，其共時的存有，更因作品與觀者間的互動而起了擾動的效果，這些動作的模擬無疑是藝術家所創造出的一個刺點，以提醒著觀者其他生命之存在。

慾望的實驗品

也許那些有著人面蟲身、動物身體的異形，對於觀者而言是一種演進上的奇觀早現，或者更像是一種關於科技發展的寓言。但在藝術家這裡，並非指向展演來自於基因工程的突變，也許作品那困媒材本身而散發的科技感，掩蓋了藝術家的創作意圖，然而黃贊倫想說的，是來自於人在追求科技與進步上無止盡的慾望。

藝術家對於生命是否可被製作一事抱持懷疑的態度。當複製羊桃莉被創造出來時，人們對於生命可被複製、製作一事感到震驚，然而人真的能藉由科技的發展成為如神般地存在嗎？即便不是，我們所謂的科學進步建築在對於其他物種的任意操縱上，是否又是理所當然的？所以黃贊倫做出了這些帶著人面的異形生物，表面看似為對於基因工程進步的一種佐證，或對於混種變形的陳述，然而人面的出現，也象徵著人的慾望的投射，萬物之於人只是各個不同的他者，而我們卻從每一個他者身上看見了人類的貪焚與無止盡的掠奪。

事實上，我們對於科技的進步，確實無從得知其結果的好壞，儘管在人們的想像中，總以為轉變會突然發生而因此被察覺，然而實際的情況是，「悄悄變化的常態」恆常存於我們的生活之中，大部分問題的發生總是不聲不響，更不用提人們習於錯誤類比，因而無法預見危機的到來。所以當複製技術一再地推進，類生命不斷地被製造出來後，黃贊倫對於此種符合社會學家聲稱的「理性行為」之現象感到疑惑。儘管追求利益沒有不對，科技的進步與演進也是一種正確推理的結果，但難道這樣的進步在道德上竟没有一點瑕疵或被須被指謫之處嗎？顯然，藝術家對於基因工程的發展抱持著反面的看法，他認為人類並没有權利為了私慾而將科技之手伸向其他物種，而此種合乎理性的惡劣行為，便指涉了人的慾望之投射—羊不是羊、蒼蠅不是蒼蠅，在基因工程的範疇中，他們只不過是乘載了人之慾望的實驗品、失敗作。

黃贊倫的作品蘊含著含蓄的批判，互動式的形式避免了作品單方面流於奇觀式的展演。黃贊倫坦承對於人以為自己可操作萬物的想法不以為然，雖然基因工程與藝術是二條不相干的平行線，但也許透過作品的呈現，真能刺激觀者對於「何謂生命」有著多—點的思考。

文章出處

展出記錄

延伸閱讀

關鍵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