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此時:時差的潛勢

陳志建的自然復刻――臺灣AI數位風景

出處:CREATORS 2018-2020文化實驗三年索引.pdf 頁206-207

陳志建自然復刻――臺灣AI數位風景:未被允諾的未來

讓我們設想這樣一個場景:在自然生態已被破壞殆盡的近未來,人們若要認識「自然」,便只能透過存取那些晚期人類世時期的田野工作者與AI所共構出的資料庫,來認識鳥獸草木之屬。在全球自然災害頻傳之際,這個末日感十足的景像似乎不再是難以想像的遙遠未來,而更像是有可能發生在有生之年得見的近未來(註1)。圍繞著這個意象展開的「自然復刻――臺灣AI數位風景」計畫,便是企圖在物種的滅絕來臨之前,透過AI工具構建出臺灣自然風景的資料庫,並加以保留。而除了保存功能之外,透過將資料庫進行開源,供有需要的創作者使用,構築出人機共創的數位工作模式。

但在經過與Taiwan AI Labs(臺灣人工智慧實驗室)的交流後,陳志建便放棄了這個構築資料庫的構想。一方面,現有的AI模型可能都需要花費兩、三年的訓練(training)才能達到實用階段,在期程上並不可行;另一方面,訓練時所需要動用的大量運算能力也遠遠超出此一計畫的預算。而即便上述兩個條件都滿足,由於AI模型的專用性格難以泛用,使得好不容易構築出的系統未必能滿足其他藝術家進行創作時的需求。因此在期中開放工作室之前,陳志建便將計畫轉型成以他所熟悉的機械動力裝置作為呈現的形式。

此時,讓我們設想另外一個場景:我們走入一個房間內,一面由光線與聲響組成的波浪湧來。仔細一看,是上百隻光條搖曳著,彷彿是一面芒花海般,間或伴隨著風刷過葉面的窸窣聲響以及斷斷續續的蟲鳴聲。這幅具有未來感的景象,可以說是前一個場景的具體化呈現:在自然持續被人類破壞的未來,甚至連「風」都將不復存在。此時,於末世倖存下來的人類若要理解「風」,這個他們未曾經驗過的自然氣象,將只能透過AI演算出依照過往紀錄所推測出的可能狀態,並以某種形式表現出來。因此,基於這樣的架構,我們所看到的光條運動軌跡,將會是AI基於過往某一地點「風」的累積資料所推算出的可能面貌。而為了呈現出這個場景,首先要處理的是驅動燈條運動與音響震動的訊號如何透過AI生成?接著,是如何調校機械動力裝置,使之呈現出藝術家心目中的「風」應有的姿態?

驅動光條的訊號是透過風向儀與風量儀於各個地點採集資料,並於同一地點同步採集風的音訊,之後再交由AI生成。而機械動力裝置的調校則是通過不斷嘗試更動馬達的驅動方式來更加貼近以上訊號的生成邏輯,達成陳志建所謂的「柔化」效果。但這兩個部分都遇到一些操作上的困難。

首先,是音訊的問題。一般來說,AI的優勢與強項便在於能夠在特定情況下應對未知與無序,換句話說,便是能夠處理渾沌的能力。然而,錄製風聲再交由AI進行訓練、最後進行生成的過程並不這麼順利。相較於作曲的人機共創,是由人類透過輸入音訊檔、訓練AI「聽」懂以音程為基底的編曲、再透過訓練進行生成;但風聲並不具有像音程、頻率這樣一個可以被清楚識別的「標記」,因此也就無法進行有效的訓練。追根究柢,風聲並不是MIDI(音樂數位介面,Musical Instrument Digital Interface)音訊,而是一團複雜、異質的混合物,是空氣流動與其他介質摩擦所產生的一團噪聲(noise)。而人們平常所聽見的「風聲」,其實是透過認知系統強行將空氣與介質(例如樹葉、水面)摩擦的聲音從其他訊號中前景化、獨立出來,將其他不相干訊號「降噪」此一複雜過程所達成的效果。

再者,是風量、風向與聲音之間交互作用下的關係,並不是直觀的對應關係,亦即我們認為「照理來說」的風量越大聲音越大,其實是具有一定的不可預期性。陳志建認為,我們有著上述的預期認知,便是人在揣摩自然的時候,透過思維對自然的合理化。但如何調節自然本身所具有的不可預期性與人的預期心態,便是藝術家所要著力之處。

因此,除了將採集到的風聲切分成極短的單位,交由AI處理風量與風聲的對應關係並即時生成數據外,陳志建還預錄了十小時AI生成出的運動軌跡與風聲訊號。他指出,如果即時生成的運動模式與聲音對不上,或是產生某種不協調感時,他便會以預錄的訊號取代即時生成的訊號,透過人工的方式來校準、修飾,達到他想呈現的美學效果。他提到,若只是將數據丟入AI後等待生成,那創作的成果將會因為使用工具的雷同而很大程度上具有某種趨同性。他提及最近AI生成山水畫的案例4,認為當技術普及後這套技術可能會以app的形式出現,屆時所有人都能夠透過簡單的步驟將相簿裡的幾張相片「餵」給這個模型,然後生成出類似的圖像。不同於此,藝術家的任務則是在人機「共」創的環境下,通過自己的美學判斷進行調校。

在陳志建面向未來的計畫之中,卻能感受到一個古老的意象,也就是諾亞那幾乎包含所有物種的基因方舟。在諾亞的故事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經由毀壞而重建的世界,但這世界並不新穎,而是在耶和華各從其類的律令中將世界還原(undo)為其應有的面目。因此,諾亞的時間是一種神話的、循環的時間:一個被允諾的、可預期的「未來」。但陳志建的計畫與之不同,從開始的計畫到轉型的過程中,不可預期總是現身,並要求著遭逢的人做出決斷:這意味著不再有律令、也不再有允諾,而是透過選擇構建真正的、未知的未來。同樣的,AI工具也不只是將現世存有轉化為數據的封包,以便於在未來重啟一個當下;而是透過此一技術,在當下對未來的某種路徑設定與祈願,一種時間上的悖論:一個不會來臨的末世未來。

註腳:

  • 例如2020年9月美國加州野火,共燒毀超過300萬英畝土地,燃燒所帶來的煙塵壟罩加州上空,使

天空呈現暗橘紅色,如同身處火星一般的末日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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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TORS 2018-2020文化實驗三年索引.pdf 頁204-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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