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垠慧

張博智和大多數的創作者一樣，經歷的是正規的美術養成過桯一高中就讀美術班，接受素描、油畫等繪畫訓練，接著進入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起初仍以繪畫為主，大三那年他開始嘗試以電腦進行如影像合成之類的創作，之後便一頭栽入媒體藝術的世界。雖說是美術科班出身，但張博智更偏好玩弄科技器材於股掌之間，對電子器具的領悟以及技術操作均有其敏感度，這點天分可能來自父親從事大型電玩遊戲機的製作，因此對機械工具的使用一點都不陌生，「小時後就會自己焊接零件了」，張博智說。

進入北藝大科技藝術研究所之後，張博智逐步擴充對電子機具媒材的摸索廣度，嘗試更多元化的藝術語彙。除了個人創作，張博智和兩位同窗好友林昆穎、陳志建組成結合影音、現場表演的藝術團體「朗機工」，延展各自創作面向。近幾年在國內舉辦的科技藝術節、跨界合作的展演活動裡，均可看到張博智發表的作品，如「躍動一藝術與科技」（2002）、「國巨科技藝術節：飆藝一藝術玩家×科技駭客」(2003）、「腦天氣影音藝術祭」（2006）等，他從這些參展經驗中累積創作的實務及思考面向。

時空的錯認

 「這陣子對時間的感覺有點錯亂」，在網路電話skype 的另一端，張博智提到卡在忙碌的工作以及日常作息間，他個人對時間產生的錯認感，「在電腦前工作久了，會進入沒有時間跟身體感的境界，像是在MSN聊天或玩線上遊戲的時候，會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事實上也才過十幾分鐘而已。我認為那就是形成『漂浮』的原因」。

張博智提到的時空錯置，是同他一般得倚賴網路、數位媒介對內作業和對外通訊者的共通經驗一一在單薄的屏幕上，只要仰賴手指往返於鍵盤滑鼠間的操作，即可構成一處方里，或是和「他方」熟識或不熟識的人們建立傳訊的管道（甚至傳訊的距離就僅僅只是坐在身旁的人）。而「漂浮」，則是張博智近來陸續發表的四件作品之關鍵字。

2003年的平面攝影《浮體》，是張博智首次以「漂浮」為概念發展出的作品。他以黏附在壁面上、身形扁平的蠹蟲為拍攝對象，一隻隻蠹蟲變成模糊的黑點，遠觀像個人形飄浮在半空中。翌年，張博智發表《另一面》。他以攝影機捕捉展出現場的人與實體物件，並將其投影到牆面上構成有如鏡面般反射的情境，作為實體與空間的虛實辯證，由此，張博智的創作開始嘗試以空間裝置的形式構成。結合《浮體》中昆蟲的浮動意象以及《另一面》的投影裝置，張博智2005年發展出互動式音像裝置作品 《浮游生物》，在牆上投影的是狀似蟲子的飄動黑點，當觀者行經投影畫面前方時，會因為身體移動帶動而讓畫面產生如布簾浮動的柔軟摺痕。在這件作品中，張博智增添聲音此一元素，在展場中置放六個喇叭，循環播放以正弦波為主體構成的調變聲響，該聲響會因人所在位置的不同而產生音場差異的變化，除了調變的正弦波，張博智還加入一萬六千赫茲的高頻聲，這種頻率介於人耳聽得見與聽不見的臨界，讓耳尖的人產生若有似無的飄忽感受。

漂浮的光流

延續《浮游生物》的音像處理模式，2006年第四件「漂浮」系列作品《浮體計畫：光流》，張博智再將空間視為一整體思考，增加單晶片和LED（發光二極體）兩介質，擴展空間的視覺效果。他在展場地面鋪上八大片地板可供觀者在上頭行走，地板上鑲嵌了數量不等、狀似單細胞生物的毛玻璃光罩，這些光罩內裝了LED，當其中一顆「毛玻璃生物」受感應時，會產生白光，在隨機設定的程式運算下，會由該點往前蔓延，形成一道光流的軌跡，這軌跡會隨著每一次的隨機變化出四、五種不同的流動路線。

張博智解釋這道「光流」的發想，來自網路世界的即時傳訊。在連上網路的那一刻，彈指之間就能與散佈在全球的電腦端點進行連結，網路建構的虛擬世界，提供人們在搜尋溝通、聊天或遊戲等動作間移動，置身其中，人們在多重角色、身分扮演中迅速切換，已然改變了過去人們面對面、或電話傅訊的立即溝通模式，超越了現象學裡對實體存有知覺所理解的身體概念，即唐伊德（Don lhde）所指的「第一層身體」（body one，或稱為「物質身體」），也扭轉了現代人於人際互動、時間概念、自我認同和身體感知的根本性經驗，亦即是唐伊德關注由技術工具所衍伸的「第三層身體」（body three，或稱為「技術身體」）所關注的現象。這類由於科技媒體發展所產生的新身體經驗，也體現在慣以數位媒體為創作的作品當中。張博智以Msn的網路傳訊為例，網路傳訊的優勢是讓溝通變得多向化，但是訊息傳出卻未必能獲得對方的即時回應，也許得花上十分鐘、半小時，甚至半天的時間等待，網路通訊讓時間產生失序，「讓人失去存在感」，張博智如是說。

由此，他在《浮體計畫：光流》中，以體驗第三層身體的空間概念去創造一個包覆現場的氛圍，將聲音喻為流體，作為在暗室空間裡漂流的質素，與地面上的LED燈如屏幕發光體般放射出的光流相呼應。沒有鮮麗的色彩，也無具體的形象呈現，浮散在空間裡的泛光模糊了實體空間的視界，與外在現實徹底隔絕，造成恍惚、出神的感受一一人成了飄浮的生物。張博智以此探索身體跟出神之間的錯落狀態，在所謂「第一層身體」與「第三層身體」間辯證 — 在這個超越物理空間的「地方」，「身體被糅入了空靈的虛擬空間，擺脱了它們物質重量的束縛…在這個空間裡，藉由擺脱實際肉體，我們可以恣意地耽溺在肉身歡愉之中。這樣的幻見狀態是個沒有匱缺與罣礙的狀態，是個在虛擬空間裡自由漂浮的狀態，但在此狀態下，欲望卻依然存活了下來…」。1）

數位科技的不斷前行，改變了現代人生產作業的慣性思考，也扭曲了人們對外在現實的感知狀態，現代人身處在物理空間的現時性和由1與0建構出的虛擬世界間游離，陷落在此縫隙間的恍惚與漂浮，時間的意義和身體的樣貌也因此有了新的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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